剩疏月

永遇乐

       越谙算不上美人，生得一脸天真，一双眼睛又圆又亮，卧在白玉似的脸上，自眼尾生出的眼裂拉长了眉眼，生出了她脸上仅有的那么点妩媚来，可偏偏眼裂又是隐隐有些垂着长的，又叫那双眼睛生出了点叫人怜惜的无辜感来。一双漂亮精致的眼睛这么可能妩媚与无辜兼并，这眉眼长差了点，其他地方生得再好就叫人惊艳不起来。所以，越谙的好看是温吞吞，整张脸也没有哪处是特别标致漂亮的，可就是叫人觉得舒服。她那丰盈、微翘、带着唇珠的嘴唇生得尤为可爱，是整张脸上的点睛之笔。若是缺了这处亮点，她的模样就更为平凡了。但这亮点也不是生得极好的，肉嘟嘟的嘴唇太过天真，使她太过像孩童。
        没有哪个花丛中过的公子哥会喜欢一个还没长开的小姑娘，所以方才李惟那番话是瞧见她可爱才说的。话虽轻巧，但里面的警告意味却一点也不低。眼瞅着就该说亲了，女扮男装溜出去玩的事是不能让人家知道的。
        一句话就叫越谙变了脸色，但她别无他法，只得忍着。她本就打心眼里不待见李惟，这下更是默默的将他狠狠咒骂了一顿，明明自己最是德行有亏的浪荡子，却偏偏还警告起她来了。
        越谙明明是和李惟前后脚走出小院，但李惟离了院子便往正殿的方向去了，自是不用理会园子里的莺莺燕燕，但越谙不一样，她还得打起精神来，在那女人堆里接着熬。
      
        等到越谙打起十二分精神重回游园的时候，宴席已经结束了。方才那群使出十八般武艺争奇斗艳的名媛淑女已经收了斗志，这会儿，又恢复了之前两两话家常的局面。
        罗灵素早早的站在了园子入口处，只等越谙与李惟把话说完，因为有些事情也需要她和越谙说清楚。
        寻了一个僻静处，罗灵素也不再憋着了，率先开了口。
        “我家虽说只是个小小医家，但说起来却也算得上杏林世家。明明不是多大个官、多好的势力，可偏偏家里人看得重，什么都要讲着规矩来。按着规矩，女子便是不得行医的。”说到这儿，罗灵素的神色有些黯然。“但我又是个真真痴心于此的，家里不行医还好，可他又偏偏是个世家，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医书、秘方那么多，全都在我眼前晃着，叫我如何不痴心妄想？于是我便偷偷的学了。”
         “罗姐姐……”罗灵素的语气是越发的委屈了，但她要强，挣着一口气，眼里的泪花打了几个转儿了，死活没能流下来，叫越谙看了十分心疼。她也出身行军世家，家里世世代代都擅武，可越家人从没想着她是女孩子就不让她学，所以罗灵素的委屈越谙是没体会过。那种明明饥肠饿肚，面前也摆着山珍海味却偏偏不给偿的滋味着实折磨人。
        “可我天赋极高，在没有任何人指导的情况下，光是偷着学，也学了个七七八八，赶外边的游方大夫没什么问题。可是我真的不甘于此，我守着这么多医书，为什么不能光明正大的行医，这天底下女子不得行医就必然有女子不方便就医，为何我不可去医治她们？”罗灵素的话说得很认真，她看向越谙的眼神也很坚决。
        这样的坚决，越谙活这十几年只在越家军上战场前见到过。不同于越询的彬彬有礼、热忱可靠，不同于越景的吊儿郎当粗中有细，也不同于李惟的淡漠飘离、轻浮嘲讽……罗灵素这样的坚决在她身上绽放出光彩来，叫她原本只是清秀的样貌熠熠生辉。那是一种无法忽视的光彩。叫越谙瞬间就明白了，为何李惟这样自花丛中过又能片叶不沾的阅女无数能对罗灵素别样用心了。这样的罗灵素，值得任何人喜欢，也配得上任何人的喜欢。
        “我知道你是为了你大哥才来讨好我，以我的出身，嫁给你大哥都是高攀了，李公子那里我更是没肖想过。也不怕你笑话，我是心悦你大哥，可是也更渴望行医治病、救死扶伤，我不愿意一辈子都窝在内宅这小小的一方天地中。可这种自由，没有人能给我。”
       是啊，没有人。

      越谙在回家的马车上也还在想罗灵素的那番话，这不得不叫人震惊。一个规规矩矩、知礼名闲的典范淑女，突然大逆不道的吐露心中所想，又说出这番豪言壮志，实在是让越谙诧异。悬壶济世本没有错，可这世间却容不下一个女子有这种想法，但凡罗灵素是个没骨气、没主意的都还好，可惜她不是，她活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样的不准就真的是在折磨她的心。
        马车驶回了越家、越谙也进了她的小院，在不算长也不算短的行程里，越谙想了许久也没想明白要如果去告诉她大哥她今日听到是内容。
         无论是因李家小姐李恬身体不适，请罗太医出诊，他为了方便，就带着通文书、识药材的女儿一起，因而罗灵素便得了一个机会帮李惟戒了五石散，由此李惟才喜欢了罗灵素。还是罗灵素立志行医，不愿安心做一个宅中妇女。都太让越谙为难了，其中开不了口的地方太多了，罗灵素的志向已是有反规矩，罗太医带着女儿行医这种明显是要讨好李小姐的丢人之举也不好叫再多一个人知道，更何况，李惟服五石散的事情，更是说不得。
        越谙觉得心累，她从来就没有这么操心过，可偏偏抄的心也都还与她无关。她思来想去许久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心情便是愈加烦闷了，连晚饭都不去吃了。
        可偏偏越景是个不识趣的，见她心情不好，只以为她被别的世家小姐打击了一番，他想越谙不通诗词、不会歌舞、丝竹之乐一听就困，不被嘲笑才怪呢？就连越谙破天荒的不用晚膳他都不觉得奇怪，毕竟国公府的饭菜好吃，她肯定是在外边吃多了。所以，越景到还主动凑上来，想要打击越谙一翻。
       “谙谙啊，国公府的荷花好看吗？”
       “什么荷花啊？没看见。”她确实没有说谎，今日的事情一件加一件的砸上来，她先头是要花精力去应对那些大家闺秀，后头又撞破李惟的事情，借着又是罗灵素的诉衷情。事情一件比一件烦心，什么荷花，她完全没心情看。